第一起事件發生在八月中旬,但那時還沒有任何人知道這與之後或之前的事件有任何關聯。
一個陳舊、滿是污痕的娃娃被丟在某個餐廳門邊,一個不引人注意但仔細觀察便能找到的邊角。店主人還沒注意到它,或許是因為他還在為前兩天又一次和服務生為了小費拆分大吵特吵的事憤憤不平(那天他用真的不該說出口的話把服務生趕走而且叫他直接去死不用再來,服務生還之以相去不遠的惡言,正合乎所謂禮尚往來),也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他對餐廳日復一日收入卻總是不如預期的工作早已厭煩不已,他沒注意到那個娃娃如何以空洞的玻璃眼珠凝視路面,也沒注意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就在比陰暗更為陰暗一些的轉角,那些藏在陰影之中隱含審視的眼睛。
★★★
以下事件差不多同時發生。
這可能是巧合,或不是,但基本上無可驗證。於是以下事件差不多在同時發生──至少是散佈在時間這個概念上相距不遠的位置:
一,老康普頓街那間打從傍晚起營業的酒吧比平常稍晚了一些開始營業,一臉疲憊的酒保拖著腳步將傘架拖到相對不會擋住行進路線的位置,他在打開略有年紀的玻璃門時感覺踩到了什麼傳出一個破碎的令人痛苦的聲音,他低下頭,從腳下撿起一個看來像是捲起的紅色迷你長大衣似的包裹,他打開它的瞬間忍不住慘叫──包裹裡是一個有著一頭深色鬈髮,四肢被切成好幾塊的娃娃;
二,阿茲拉斐爾處於一種半是睡夢半是清醒的神游狀態,這事不常發生但大多數(也就是幾乎每一次)發生時他身邊必定會有那個與他相伴六千餘年的惡魔,於是可知的是,克羅里也處於一種半是睡夢半是清醒(但更多是真的睡著)的狀態。他們都喝多了,但細節可以晚點再說,現在我們只需要先知道一名天使和一名惡魔處於鄰近的空間,場景則是倫敦蘇活區那家老書店,這樣就可以了;
三,年輕的巡警注意到那輛似乎總是能在老書店外找到一個良好停車位的賓利穩妥停在漏畫雙黃線的空窗地帶,那個路段應該有畫線的,他想,但眼前的事實就是沒有。他困惑地繞過賓利,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見了一小群人──很難分清是附近店家的店員或只是路人──,零亂分佈在距離書店大門不遠但確保有著一定距離的位置,對著那扇總令人搞不清楚何時會打開的木門──門是開著的。巡警的注意力飄離竊竊私語的人們,正確來說,是他不得不注意到那開了一小道縫的門,以及從門裡延伸出的那一條深黑、虛軟、有著在陽光下隱約反射出金光的鱗片的……
那麼粗一條不會是蛇吧?很大耶!不知何處有誰這麼說但沒人敢真的出聲贊同,講出來要是是真的怎麼辦?
捕蛇隊!有人專門抓蛇對吧?
警察,找警察!另一邊有人這麼說,那真的是蛇嗎……呃,店裡有人嗎?
這個問題帶動了一小波驚慌憂慮的波動,波動緩慢推擠的盡頭是終於被人注意到的巡警。他退了一小步。
「警官。」一位女士輕輕咳了一聲,她微微挺起胸彷彿她做好了心理準備扛下一個英勇的屠龍任務,她又咳了一聲,「據我所知,斐爾先生就住在書店裡。」
「斐爾先生是──」書店老闆,巡警在那位女士開口時默默以嘴形跟上,對,說來奇怪,明明自己也算在這一帶待了不短的日子,對那位書店老闆的印象卻總是模糊不清,或許是因為書店真的太少開門營業了吧,他想。
「所以?」
「所以?」那一片閃閃期待的眼神讓巡警茫然了一下,「呃。」
「呃?」女士英勇的下巴從巡警的方向移向書店又移了回來,巡警吞了口口水。
總之,過去看看。他在心裡盤算,一手抓住警棍,另一手抓緊了他的無線電,他小心翼翼地往書店大門前進,從門縫滑出的那一小截「尾巴」毫無反應。他試著從門縫往內張望,昏暗的室內顯現了一疊疊應該是書本堆累出的陰影,看不見人,而那截「尾巴」的上半部往內延伸而去……巡警驚恐地閉緊眼睛,「哈囉。」微弱的氣音從他嘴裡小跳步溜進室內,一溜煙消失不見。
「那是、那個、那個什麼嗎?」在他身後有個聲音稍微提高音量問。
巡警猛然回頭,「噓!」,他背負著沉默的期待的絕對不失看熱鬧的目光,這次稍微更往前一步,無視那截「尾巴」就在腳邊,他鼓起勇氣探進小半顆頭,「斐爾先生?」他的聲音很輕,意思更接近如果你不需要我我就先走囉?........................(購買閱讀完整內容)...
第二,也可能是第四次事件發生在八月底。但這次才是警方正式記錄中的第一起事件。
被切割得破破爛爛的人偶掉在被砸爛成一片狼藉的飾品店靠近門邊的地方,那可能是在混亂中被踢進門的也可能不是,但發生的經過已不可考。
在現場搜證的其中一名警察撿起了它放進證物袋。不是因為它看起來和其他被破壞的物品有相近的價值,而是因為它怎麼看也不像是會被放在這間店裡販售的東西:它太過陳舊而廉價,幾乎看不清原本被製作出來時的面貌,和整間店舖時尚又現代的風格格格不入就像是意外誤入的外來者,他出於某種辦案的直覺撿起了它而不是放它被留在那裡等著被掃進垃圾堆。
他是正確的。
★★★
阿茲拉斐爾從台階上撿起報紙,轉身走回書店,小心翼翼地關上大門。還上鎖。
前幾天的那個小小騷動──才沒有什麼騷動,克羅里衝著他嘶嘶,只不過是有些人一時沒想通要是看見不存在的東西出現在眼前,適當的應對方式就是繼續相信那其實不存在。阿茲拉斐爾基本上同意這個論點,只是他同時也從來沒能正視這一點就是會在人類身上妥善運作──之後,阿茲拉斐爾對「好好關上門以期客人盡可能不要進門」的謹慎提升到了稍微有點令人想翻白眼的程度。
「你知道,我可以讓人們直接看不見那道門。」克羅里彬彬有禮地提議,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太過閃亮了那麼點,幾乎要讓人以為他只是出於客套。
阿茲拉斐爾白了他一眼,「書店的門該是敞開的,無人能關,那是人們進入其他世界和心智和夢的……這麼說吧,捷徑。」克羅里癟起嘴,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呼嚕,聽起來有點像是你剛剛才把門關上,剛剛,但阿茲拉斐爾假裝什麼也沒有聽見,「話說回來,他們也不見得非得進到這間書店不可。」
「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唉,羅馬。運送小麥和葡萄酒的牛車一路綿延,」阿茲拉斐爾懷念地嘆了口氣,「還有那些小酒館,現在已經沒人會拿鶇鳥拌籚筍來吃了。」
「但你得承認人們不再喝葡萄渣酒是件好事。」克羅里嫌棄地咂嘴,如果有什麼「酒」是他真誠認為被時代淘汰再好不過的,葡萄渣酒絕對可以名列前三。
「倒是。」對這一點真心同意。阿茲拉斐爾帶著今天的每日電訊報窩進他的扶手椅,克羅里在他竟真的翻開報紙時好奇地眨眼,「有什麼有趣的嗎?」
目標其實是填字遊戲的天使隨手翻動報紙,「政客彼此抱怨,幾個詭異的搶案和破壞事件,沒什麼新鮮的。啊哈,在這。最近人們對填字遊戲越來越不認真了,」他不帶怨氣地抱怨,填字有其樂趣,多多少少讓他想起那些將拼字板掛在牆上由人增減文字的好日子,「一去不返啊,那些人人都想挑出拼字毛病的年代,現在的讀者對參與書本已經沒興趣了吧。」他不怎麼熱情地說,甚至沒費心把語氣包裝成問句。
「現在他們有社群網站和影音頻道。」克羅里大剌剌在他的老位置躺下,雙腿跨上沙發扶手,「比以前更好,點子還在作者腦子裡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鑽進去了。」
「你是指……」阿茲拉斐爾以他對二十一世紀的深入理解和曾經不小心讀到的科技雜誌為基礎思索了一下這整句話的意思,完全忽視了其中幾個他根本缺乏概念的特定詞彙,「封包交換系統。」
「沒人用那個詞,沒人會說『封包交換系統』。」惡魔有點想對這一點大肆評論一番,畢竟這可是他過往功績中閃閃發亮的一隻羽毛,但,再想想包含之中令人討厭的這些那些,「總之,現在的一切都是即時的。他們還有維基呢。」
「噢,計算機百科全書。」阿茲拉斐爾輕蔑總結,很難確定究竟是對哪一部份瞧不順眼,克羅里對此不敬態度含糊抱怨了不成聲的幾個字眼但什麼也沒說出來,他斜眼看著天使拿起鉛筆在紙上塗塗寫寫,看來會玩上好一陣子,他想,彈了個響指給自己弄了杯咖啡也在阿茲拉斐爾手邊放了杯熱可可,卻根本沒打算坐起,只是懶懶翻了個身,心不在焉地研究起阿茲拉斐爾白金色的鬈髮尾端在衣領上散開的弧度,和那些在桌燈暈黃的光影下反射出微光的皮膚是怎麼隨著天使平穩的呼吸輕柔起伏。
「我就知道!桑梗福吉工!」重重寫下最後一個字母,天使得意的哼哼,正想對克羅里大肆吹噓這是多莫名其妙但居然真有所本的字眼,一舉打敗填字編輯又是多麼令人愉悅,轉頭卻看見惡魔大致上維持之前的姿勢........................(購買閱讀完整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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