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色的,且沒有雲。
於是人們豎起煙囪,噴出濃霧代替雲朵。
海水是暗綠的,也沒有魚。
因此人們放入船隻,點綴水面假裝魚群。
土地變成粗沙,有的淹水,有的混雜碎石,有的已化作毒泥巴。
所以去挖另一座山的沃土吧。直至沒有山了為止。
寂靜春天,沒有蟲鳥鳴唱,便製造噪音來排解無聊吧。
缺乏花朵芬芳,就用人工調製的香味取代吧。
綠蔭只會佔地,讓屋內常年開著恆溫空調即罷。
不要的東西全部焚燒吧。垃圾、舊物,連沒用處的森林都丟進火焰裡。
想種的作物、想蓋的房屋最大;或許荒野之下,還藏著待開發的寶藏。
黑石、黑油、稀金屬,那些都不該被歲月埋葬。
和人類無關的那些,既非食物也非寵物的生命,誰會管牠們怎樣?
留下那些人們喜愛的,關在動物園無妨……
◆
少女一直覺得人類社會的運作邏輯非常奇怪。
但自己亦是人類、生於文明世界、享受物質生活,好像沒有資格抱怨。
爸爸媽媽聲稱不會藏私「世界的真實模樣」。她卻就是知道,他們仍舊避開了那些會讓一般人覺得憂慮、不安、恐懼、噁心、殘酷、不平等、失去信心的畫面與事實,拒絕凝視真相。
可是身為獨生女的她,並非「一般人」。
比尋常孩子更加聰明,是天賜的禮物;和世人相異的價值觀,則是詛咒。
她從未放棄離開美若仙境的家,出外去尋找那些「存在,但她看不見的面向」。然而區區小孩子能力有限,最多也只能於近郊樹林、自家庭院、父親的培養皿中目睹一些生死瞬間,感受負面衝擊;在小學與大人的聚會裡體驗人際關係的複雜和膚淺,心中暗自描繪出「人性」的輪廓。
人類非常自我中心。
主張「萬物為我」者是;主張「我為萬物」者亦是。少女僅需知道「這是小盒子裡的戰爭」足矣。
她想逃離,想離開人造的小盒子、離開那些糾纏難理清的「人類意見」,去看看真正的世界——由地球親自發聲,不是哪個或哪些人類擅自揣摩的想像。
爸爸媽媽以為她只是個愛冒險的孩子,慶幸房屋買在夠接近大自然的地方,便於她蹦跳攀爬;他們沒想到,女兒其實是試圖逃跑,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死亡為代價——當她發現愈長大愈難和文明社會切割、遠離人群,就愈加自暴自棄。
在那個準備投海自盡的清晨,少女遇見了牠,後來被命名為「小玉」(Kodama)的神奇生命體。
一眼就能知道,牠是救贖自己免於被人類文明淹沒的方舟。
於是另一個清晨,她懇求牠帶走自己,去巡訪世界所有的真相。
旅途非常漫長,主要都是在水底或海面上,見遍被人類拋諸腦後的種種殘酷畫面。
那些已夠填補她心裡的疑問空洞,進而溢出某種想法。
——啊,原來如此吶。
若說天造小玉,是打算從自然界開始補起生態之洞;那麼自己就是從人類世界發芽的「人類版小玉」。
「我們生來的使命相同呢。」她對牠說。幼時的一切抽離、格格不入感,現在全說得通了。
她是為實現那個想法——如今應稱為「計劃」,才誕生於這世上。
她需要幫手、時間,需要很多很多。
爸爸來了,她原本期盼他能幫忙,他卻又走了,自此睡在樹瘤裡不再清醒。
媽媽來了,她好高興她願意協助,和她一起拋棄人類身分,投入龐大計劃。
但她沒對媽媽說實話。
她請媽媽幫忙的,是製造某種假象,如同人們喜歡幻想的那些內容、那些行動,好為自己真正的目的爭取時間;媽媽雖然身體變化了,心卻還像個人類,因此對任務邏輯不疑有他,像個電影演員般完美演出。
她依舊深愛父母,但並不會惋惜他們失去生命、承擔割捨一切的痛苦,也不曾為自己的謊言內疚。
前兩者,若她仍活在人類世界,許久許久之後亦會遇到,早晚的問題而已。
最後一項,她自知思考方式異於常人,說謊反倒較能讓母親理解、接納,自行籌劃方向。
何況,小玉也對母親「說謊」了。
那個叛徒,為什麼要打亂她的計劃呢?
海浪聲很近。地形緣故,它並不響亮,甚至有韻律得讓人差點墜入夢鄉。
這是二零七零年代的某個下午。一月一日,在任何國家或地方,都是理當與親朋好友歡聚同樂的時光。
但他們卻身處此地:英國西海岸某個偏僻鄉下、被森林圍繞的廣大荒蕪庭院裡。
三名人類、兩台機械,還有兩個外形極度相似,以絕世美女之姿玉立大地的「木靈」(Kodama)。
可簡單描述為寬扁菱形的對峙陣式中,身穿毛蓬蓬純白冬衣的十六歲台灣少女.林天音,離戰圈中心最遠,位居菱形靠內陸的一邊尖角。她知道自己此刻該做什麼,掌心緊握「蛋白石」,視線飄向前方幾步遠的三名戰友,等待任何一位給予「會掩護她」的明確指示,隨時準備往後逃進樹林裡搬救兵。
在其右前方,已換上鮮紅駕駛服的十八歲英國少女納蕾莎.賽塔,目光很難不往位居鈍角其一、離自己十數公尺遠的紅豔機械瞄去。那原本是她的座機,以蛺蝶為造型藍本的外骨骼裝甲.武裝機組「燦」,卻因AI出了莫名其妙的問題、鬧起莫名其妙的脾氣,導致它前陣子擅自離艦出走。如今竟以這種狀態再度登場。
明明共同奮鬥長達八年,她卻能輕易接受昔友今敵的關係變化,連自身都為這冷酷的認知而驚訝。
——不,也許正由於長期互動欠佳,燦成為敵人,反倒讓納蕾莎產生鬆了口氣的解脫感?
相較被武裝機組勾走大半注意力的妹妹,算是己方陣營指揮官的三十一歲青年納爾森.賽塔,據守在天音左前方。他專注盯著對面另一個菱形尖端上,幾乎一切成謎的透明女人——縱使對方聲稱自己旁邊這位與人類幾乎完全相同的「女人」才是冒牌貨,但他並不介意。他只要確認自己所識、所愛、即將廝守終生的,始終是同一縷靈魂就夠了。
何況當真正的本人也變成木靈,孰真孰假便失去意義。
被金髮藍眸的俊美兄妹夾在中間保護,本身亦換上駕駛服、能遙控黑色武裝機組「蓮」的蘇菲娜.伍德,腦袋高速推論著敵人現身的用意。若要消滅自己,讓「媽媽」繼續襲擊我方便可,為何「她」會親自出馬?燦隨其行動,是否代表已投靠木靈陣營?從它選擇相對於蓮、有利彼此牽制的位置看來,八九不離十。
而最使她警戒的,是無法窺得對方作為心臟的「木靈核」位置。這詭異的狀況又代表什麼?
冬日寒風颳颺,吹舞那頭誇張的大波浪捲黑色長髮,令其隱隱閃爍墨綠光澤。
「兒玉……蘇菲娜。」總算決定開場白,蘇菲娜艱澀地蠕動嘴唇。
透明女子只冷冷哼聲,承認這個名字。
依照人類社會的普遍習慣,孩子仍以從父姓居多,自然「真正的蘇菲娜」會跟著父親兒玉樹的姓氏;頂替身分「填補」女兒空缺的假蘇菲娜,由於變成單親小孩,也就改從母姓,作法蘭西絲.伍德唯一的親人。
「妳還是來殺我的?」
「有自知之明嘛。」
「那麼,能告訴我『目標』是什麼嗎?」
「背叛自身族群投靠人類,且反過來殺害同族的傢伙,沒資格聽。」
冷淡到完全沒有情緒起伏——連憤怒或仇恨亦無,兒玉似純冰的透明裸露女體,漸漸散發螢綠光芒。
蘇菲娜暗自提防「會不會比媽媽更強?」預先指示和燦立於相對面的蓮,準備全力防禦;背後的天音似乎也察覺時機即將來臨,聽得見腳步輕挪聲;右邊的納蕾莎顯得焦躁不安,是不知空手該怎麼應戰,還是有什麼後援尚未登場?說到這個,納爾森曾提及兩名戰姬已把新武器裝備上去……
一隻溫暖大手握住蘇菲娜戴著紫水晶戒指的左掌,中斷她的思緖。
「冷靜應對,我在。」
納爾森柔聲說。另一手則悄悄藏至背後。
「嗯……」突然覺得對方傳達的情緒和昔日不太一樣,但此刻無心細想,蘇菲娜仍快速拉回注意力。
戰鬥從兒玉身上的光芒收束開始。
來不及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只知道某樣物體直直朝蘇菲娜奔馳衝刺。與此同時,蓮啟動淡黃粒子防禦系統,滑至主人面前阻斷其前進軌道;納爾森背後的手掌響起「嗶嗶」電子聲,遠處的電動車門板掀揚,細長銅紅金屬條旋即飛出——倒非被納爾森控制,而是納蕾莎執行了呼叫「月旋」的指令。
「林天音!跑!」
他以己身保護雪白少女,催促她趕緊逃進樹林。最沒有應戰能力者先遠離,這是戰場常識。
「接著!」
伴隨蘇菲娜的叫喊,蓮背部羽翼的六片盾爪,有四片朝不同方向彈射,其中一片轉瞬落進黑衣青年手中。
「妳們要小心!」頭也不回,納爾森把盾爪內藏的木靈核粒子散發器張開,繼續掩護天音撤退。
作者:海馥羽(Cynroya)
發行人:海馥羽(Cynroya)
出版者:無盡夜曲(Endless Nocturne)
封面設計:海馥羽(Cynroya)
電子郵件:cynroya@gmail.com
網址:無盡夜曲(Endless Noctur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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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年月:2021年06月
檔案格式:ePub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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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設計素材鳴謝:
鷹形筆刷
30 Flying Birds(Faria Malik)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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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形筆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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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甲明朝(加藤雅士)
Paprika (Eduardo Tunni)
思源宋體
原本的鷹形筆刷
Harbingers(Linda Rae)
作者於其DeviantArt網站中註明「筆刷可供個人免費使用」,但由於從「純發表文章」出版成電子書的過程,可能也是「個人使用→商業使用」的過程。2019/03/07去信詢問,至本書出版時尚未收到回覆,因此選擇以可商用免費素材30 Flying Birds取代,並依提供網站Brusheezy的License要求做歸因(attribution)。
在電子書版本的封面、電子書的宣傳用圖上,將會使用30 Flying Birds素材;而網路公開版維持原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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